郡守府。
青布小轿在门前停稳。
不等士卒上前,卫述已自行掀帘而出。
他看也未看门口躬身相迎的郡守,径直迈上石阶,只留下一句淡漠的话语。
“召集所有在册官吏,正厅议事。”
声音不大,却裹挟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,让年过半百的郡守心中一凛,连忙躬身称是,亲自在前方引路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。
龙泉郡大大小小的官吏,尽数汇聚于郡守府正厅之内。
众人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,都在猜测这位来历神秘的钦差大人,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。
卫述端坐于主位之上,手中把玩着一枚官印,对堂下的嘈杂置若罔闻。
直到最后一名主簿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,堂内才彻底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视线,都汇集到了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钦差大人身上。
卫述这才抬起眼皮,环视一周。
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本官卫述,奉陛下密令,巡查地方。”
众人纷纷躬身,大气也不敢出。
“今日召集诸位,是为宣布一事。”卫述顿了顿,“陛下体恤民情,观星象,知龙泉郡水土有变,龙脉不稳。特遣本官前来,勘探龙脉,兴修水利,以固我大骊王朝国本,为万民祈福。”
此言一出,满堂哗然。
勘探龙脉?兴修水利?
这是何等浩大的工程。
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龙泉郡,就算是倾尽一州之力,也未必能办成。
而且龙脉之说,虚无缥缈,更像是神神道道的方士之言,怎会出自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?
一时间,质疑、困惑、为难的神色,浮现在每一位官吏的脸上。
“大人!”
郡守硬着头皮,上前一步,拱手道。
“此事……此事体大。非下官多言,我龙泉郡近年来收成平平,府库早已捉襟见肘,百姓亦是勉强度日。若此时大兴土木,只怕……只怕会激起民怨,动摇郡县根基啊!”
“是啊,大人,郡守所言极是!”
一名主管钱粮的户曹官吏也连忙附和,脸上肥肉一颤一颤。
“别说兴修水利,眼下就连修缮城墙的款项都还未凑齐,实在是……有心无力啊!”
其余官吏纷纷点头,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,言语间尽是推诿之意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美差,而是个足以掏空郡县家底,甚至让他们丢掉乌纱帽的无底洞。
卫述静静地听着。
他没有反驳,也没有动怒。
只是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,才从袖中,缓缓取出了一份卷轴。
那是一份明黄色的绸缎文书,卷轴两端以玉石为扣。
他没有打开,只是将其轻轻放在了桌案上。
“啪。”
一声轻响。
却好似一记重锤,狠狠敲在所有人的心口,让他们浑身一滞。
瞬间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书。
只见。
上面有一个朱红色的、醒目无比的方形大印。
东宫大印!
那不是皇帝的玉玺,却比玉玺更能让这群地方官吏心神剧震。
这代表的不是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。
而是即将君临天下,执掌大骊王朝未来的储君,当朝太子!
郡守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双腿一软,几乎站立不稳。
其余官吏更是面如土色,噤若寒蝉。
他们终于明白,这哪里是皇帝的命令,这分明是太子殿下交办的差事!
同样地,这也是在未来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!
话又说回来了......既然是太子的差事,困难似乎也不是不能解决。
诸多官吏都是如此作想。
“此项工程,由东宫直管。”
卫述淡淡开口。
“所有开销,皆走内库,不耗费地方府库一钱一文。”
“地方上,只需全力配合,调集人力,不得有误。”
话音落下,郡守第一个反应过来,猛地跪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。
“臣……臣有眼无珠,险些误了殿下大事,罪该万死!”
他声音颤抖,神情苦涩,欲哭无泪......你早说是太子殿下的命令,早说用内库开销不就完了。
“请大人放心,臣等必定为殿下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!”
其余官吏如梦初醒,呼啦啦跪倒一片,齐声高呼。
“愿为殿下效死!”
前后的态度转变,不过在瞬息之间。
这便是庙堂。
卫述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吏,意料之中。
他站起身,走到大厅中央,将另一幅早已备好的图纸,“哗啦”一声,在长案上铺开。
那是一副极其详尽的龙泉郡山川舆图。
但与寻常舆图不同的是,上面用朱笔,精准地标注出了七个红点。
“此乃龙脉七处关键节点,亦是工程重中之重。”
卫述的手指,点在了第一个红点上。
“郡守,你总领全局,负责官吏协调、民夫调配。”
“是!臣遵命!”
郡守叩首领命,不敢抬头。
卫述的手指又划向了下一个名字。
“主簿,你负责清点郡内所有工匠名册,三日之内,将人手与工具尽数调集到位。”
“县尉,你负责抽调郡兵,维护各处施工秩序,若有懒怠生事者,立斩不赦!”
“……”
语气不容置疑,将一项项任务强硬地分派下去。
每一个名字,每一项任务,都精准无比,因为早已在卫述的脑海中演练过千遍万遍,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。
于是,偌大的厅堂,很快便只剩下沉稳的命令声,以及官吏们惶恐的领命声。
半个时辰后。
卫述收起图纸,转身离去。
待他走后,原本沉寂的郡守府,忽然开始躁动。
官吏们连滚带爬地冲出大厅,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自己的下属,传达着来自钦差大人的命令。
一时间,鸡飞狗跳,人仰马翻。
整个龙泉郡的官僚体系,在这位东宫讲师的强力驱动下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,疯狂运转起来。
卫述凭一己之力,将整个龙泉郡,变成了他布局的棋盘。
而他,是唯一的棋手。
……
三日后。
龙泉郡东郊,落马坡。
数百名被征调而来的民夫,在郡兵的监视下,挥汗如雨。
这里,便是卫述图纸上标注的第一个施工点。
然而,工程从一开始,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。
“铛!”
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,用尽全身力气,将手中的铁镐狠狠砸下。
预想中泥土翻飞的景象没有出现。
铁镐与地面碰撞,竟是迸发出一溜火星,发出一声如同金铁交鸣般的脆响。
壮汉只觉得虎口剧震,整条手臂都麻了,铁镐差点脱手飞出。
他低头看去,地面上,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。
“他娘的!”
工头吐了一口唾沫,走上前去,捡起一块被敲下来的碎石。
那根本不是石头,触手冰凉坚硬,更像是一块生铁。
“怎么回事?这地底下是铁矿吗?”
“挖了一天了,锄头都换了十几把,连一尺都没挖下去!”
民夫们怨声载道,看着这片邪门的山坡,眼中都带上了一丝畏惧。
工头也急得满头大汗,这可是钦差大人亲自督办的工程,第一天就出了岔子,他可担待不起。
他一咬牙,对着身后几名壮汉吼道。
“都别他娘的愣着了!”
“去,把那尊破山锥给老子抬过来!”